婉兮清扬

《普罗米修斯》

发表时间：2013-01-21 06:45:56

---

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普罗米修斯》，罗念生翻译。

 

《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是伊阿珀托斯（Iapetos）与忒弥斯（Themis）的儿子。传说普罗米修斯曾盗取天上的火送给人类，因此遭到了宙斯（Zeus）的惩罚，把他钉在高加索山上，叫一只鹰每天来啄他的肝，但是那肝第二天又会恢复原样，重新遭受那鹰的蹂躏。在这一出悲剧的开始，火神赫淮斯托斯（Hephaistos）跟随押送普罗米修斯的威力神（Kratos）和暴力神（Bia）一同来到高加索山，要将普罗米修斯钉在悬崖的边上。

威力神和暴力神分别是帕拉斯（Pallas，是天神乌兰诺斯和地神该亚的儿子）与斯堤克斯（Stys，是河神Okeanos的女儿）的儿子和女儿。天神乌兰诺斯（Ouranos）是地神该亚（Gaia）的儿子，也是该亚的丈夫。该亚给乌兰诺斯生了六男六女，称为提坦神。在希腊神话中，乌兰诺斯是最早的君王，他的儿子克洛诺斯（Kronos）推翻了乌兰诺斯的统治成为第二代君王，克洛诺斯的儿子宙斯（Zeus）又推翻了克洛诺斯的统治成为第三代君王。宙斯登上王位之后，将所有的提坦神都禁闭在冥土下面一个叫做塔耳塔洛斯（Tartaros）的深渊里。赫淮斯托斯是宙斯与赫拉（Hera）的儿子，由于出生的时候就是个跛子被其亲生母亲丢到海里，幸好宙斯将他救上来给他安排了一份铁匠的工作。在奥林匹斯（Olympus）山上诸神中，赫淮斯托斯是一个精巧的工匠，是一个下贱的体力劳动者。

威力神和暴力神仗着宙斯的权势，对普罗米修斯颐指气使。唯有善良而正直的赫淮斯托斯对普罗米修斯充满了同情，但是又无力违反宙斯的命令。当威力神和暴力神命令赫淮斯托斯将普罗米修斯钉起来的时候，他说：

啊，威力神，暴力神，宙斯的命令你们是执行完了，没有事儿了；我却不忍心把同族的神绑在寒风凛冽的峡谷边上。可是我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做这件事；因为漠视了父亲的命令是要受到惩罚的。

谨慎的忒弥斯的高傲儿子啊，尽管你和我不情愿，我也得拿这条解不开得銅链把你锁起来，钉在这荒凉的悬岩上，在这里你将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太阳的闪烁火焰会把你烤焦，使你的皮肤失掉颜色；直到满天星斗的夜遮住了阳光，或太阳出来化去了晨霜，你才松快。这眼前的苦难将永远折磨你，没有人救得了你。

这就是你爱护人类所获得的报酬。你自己是一位神，不怕众神发怒，竟把那宝贵的东西送给了人类，那不是他们应得之物。由于这缘故，你将站在这凄凉的石头上守望，睡不能睡，坐不能坐；你将发出无数的哀叹，无益的呻吟；因为宙斯的心是无情的；每一位新得势的神都是很严厉的。

每一位新得势的神都是很严厉的！这是何其形象的语言啊！在威力神和暴力神的严格监督下，赫淮斯托斯一边悲叹普罗米修斯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一边将普罗米修斯钉在悬崖的边上。我们的英雄在受难的过程当中一声不吭，只有等到威力神、暴力神还有赫淮斯托斯离开之后，他在寂寞与凄凉的双重袭击下终于发出了悲叹：

啊，晴明的天空，快翅膀的风，江河的流水，万顷海波的欢笑，养育万物的大地和太阳普照的光轮，我向你们呼吁：请看我这个神怎样受到众神迫害。请看我忍受什么痛苦，要经过万年的挣扎。这就是众神的新王想出来对付我、有伤我体面的束缚。哎，哎，我为这眼前和未来的灾难而悲叹！我这苦难的救星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啊？

 这是什么话呀？一切未来的事我预先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的灾难落到我头上。我既知道定数的力量不可抵抗，就得尽可能忍受这注定的命运。这些灾难说起来痛苦，闷在心里也痛苦！只因为我把神们特有的东西送给了人类，哎呀，才受这样的罪！我把火种偷来，藏在茴香杆里，使它成为人们各种技艺的教师，绝大的资力。为了这点过错，我受罚受辱，在这露天之下戴上脚镣手铐。

但是，并不是除了赫淮斯托斯之外就没有别的人或者神敢于对普罗米修斯表示同情了。你看，河神俄克阿诺斯（Okeanos）的十二个女儿乘着飞车前来探望我们的英雄了。她们得到了父亲的准许，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赶过来了。她们眼睛里充满了朦胧的泪水，控诉宙斯滥用法令，专制横行。我们的英雄在这巨大的抚慰之下，又一次显示出了他的坚强与忍耐。他告诉河神的女儿们宙斯原本是在他的帮助下才登上王位的。那时候天神们起了内讧，要把克洛诺斯轰下台去，改立他的儿子宙斯为王。普罗米修斯和母亲忒弥斯预见到宙斯的法律统治将要取代提坦神的暴力统治，因此帮助宙斯取得了胜利。刚刚登上王位的宙斯将权力分配给众神，但是对可怜的人类毫不关心，甚至打算要灭绝人类另行创造新的种族。普罗米修斯完全是出于对人类的怜悯才帮助人类的，他自己说道：

只有我有胆量拯救人类，使他们不至于完全被毁灭，被打进冥府。为此，我屈服在这样大的苦难之下，忍受着痛苦，看起来可怜！我怜悯人类，自己却得不到怜悯；我在这里受惩罚，没有谁怜悯，这景象真是使宙斯丢脸啊！

就在这个时候，河神俄克阿诺斯也亲自来看望普罗米修斯了。不过他似乎不是前来表示同情，而是前来向普罗米修斯劝降的：

天上已经立了一个新的君王......你的遭遇就是太夸口的报应......你既看见一位严厉的、不受审查的君王当了权，你就得奉我为师，不要伸脚踢刺棍。

但是普罗米修斯拒绝了河神的好意，河神的女儿们又一次为普罗米修斯的遭遇而悲叹了：

普罗米修斯，我为你这不幸的命运而悲叹，泪珠从我眼里大量滴出来，一行行泪水打湿了我的细嫩双颊。真是可怕啊，宙斯凭自己的法律统治，向前朝的神显出一副傲慢的神情。

现在，整个世界都为你大声痛哭......海潮下落，发出悲声，海地在呜咽，下界黑暗的地牢在号啕，澄清的河流也为你的不幸灾难而悲叹......普罗米修斯，你不怕宙斯，意志坚强，但是你未免太重视人类了。

让我们暂且把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物关系理一理吧。河神俄克阿诺斯是天和地的儿子，普罗米修斯的父亲伊阿珀托斯和母亲忒弥斯也都是天和地的儿女。所以河神俄克阿诺斯是普罗米修斯的叔叔，普罗米修斯是俄克阿诺斯的侄儿，河神的女儿们是普罗米修斯的堂妹。普罗米修斯的妻子赫西俄涅（Hesione）是河神众多女儿中的一个，所以河神还是普罗米修斯的岳父，河神的女儿们是普罗米修斯的表亲。宙斯的父亲克洛诺斯是天和地的儿子，威力神和暴力神的父亲帕拉斯也是天和地的儿子，所以普罗米修斯、宙斯、威力神、暴力神、还有河神的女儿们都是堂兄堂弟堂姐堂妹。

如果就这样让普罗米修斯和河神可爱的女儿们就这样一直哀叹下去，那么终究会让普罗米修斯显露出软弱的一面的。于是诗人及时地让伊俄出场了。伊俄是伊那科斯的女儿，原来是赫拉庙上的祭司，但是被宙斯看上了。赫拉当然不能够容忍自己的祭司变成丈夫的情人，宙斯于是把伊俄变成一头牛以躲避妻子的干涉。赫拉派了个牧人看守这头牛，但是牧人被宙斯的儿子赫尔墨斯杀死了。赫拉又叫一只牛氓追赶伊俄，不让宙斯接近她。伊俄被牛氓追赶到了高加索山上，看见了被绑在石头上遭受风暴的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认出了伊俄，并向她预言她未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宙斯最后在埃及找到伊俄，让她恢复勒人形，并且和她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埃及日后的国王厄帕福斯Epaphos。）这一段对话我们看起来冗长，但是据说当时很能引起观众的兴趣，因为观众对于自己未知的世界是抱有很大好奇心的。另外，普罗米修斯和伊俄之间的关系，在于很多很多年之后，伊俄的第十三代传人赫剌克勒斯将要把普罗米修斯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河神的劝说，以及河神女儿们的同情，都不能够使普罗米修斯向宙斯屈服。普罗米修斯坚信自己保守着一个能够让宙斯失去权势的秘密，总有一天宙斯会回心转意重新与他结盟，以避免被下一个君主推下王位。于是宙斯的使臣赫尔墨斯趾高气昂地前来向普罗米修斯索要这个秘密了。你看，这个依附权势的小人说起话来是多么的傲慢无礼啊：

你这个十分狡猾，满肚子怨气的家伙，我是在说你 — 你得罪了众神，把他们的权利送给了朝生暮死的人，你是个偷火的贼；父亲叫你把你常说的会使他丧失权力的婚姻指出来；告诉你，不要含糊其辞，要详详细细的指出来；普罗米修斯，不要使我再跑一趟；你知道，含含糊糊的话平息不了宙斯的愤怒。

面对这样的小人，普罗米修斯怎么可能会屈服呢？宙斯是无法用苦刑或诡计强迫普罗米修斯道破一个秘密的。恼羞成怒的赫尔墨斯终于亮出了底牌：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你要注意，什么样的风暴和灾难的鲸滔鲵浪会落到你身上，逃也逃不掉：首先，父亲将用雷电把这峥嵘的峡谷劈开，把你的身体埋葬，这岩石的手臂依然会拥抱你。你在那里住满le很长的时间，才能回到阳光里来；那时候宙斯的有翅膀的狗，那凶猛的鹰，会贪婪地把你的肉撕成一长条、一长条的，它是个不速之客，整天地吃，会把你的肝啄得血淋淋的。

不要盼望这种痛苦是有期限的，除非有一位神来替你受害，自愿进入那幽暗的冥土和漆黑的塔耳塔洛斯深坑。

是的，这家伙所说的消息普罗米修斯早已知道。对于普罗米修斯来说，忍受仇敌的迫害算不得耻辱。他说：

让电火的分叉的鬈须射到我身上吧，让雷霆和狂风的震动扰乱天空吧；让飓风吹得大地根基动摇，吹得海上的波浪向上猛冲，扰乱了天上星辰的轨道吧，让宙斯用严厉的定数和旋风把我的身体吹起来，使我落进幽暗的塔耳塔洛斯吧；总之，他弄不死我。

在普罗米修斯说了这番话之后，赫尔墨斯就要开始展开报复行动了。他劝河神的女儿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那无情的霹雳震得她们神志昏迷。河神的女儿们回答道：

请你说别的话，劝我做你能劝我做的事吧；你插进这句话，使我受不了！为什么叫我做这卑鄙的事呢？我愿意和他一起忍受任何注定的苦难；我学会了憎恨叛徒，再也没有什么恶行庇出卖朋友更使我恶心。

这是普罗米修斯留下的最后的话语：

看呀话已成真：大地在动摇，雷声在地底下作响，闪电的火红的鬈须在闪烁，旋风卷起了尘土，各处的狂风在奔腾，彼此冲突，互相斗殴；天和海已经混淆了！这风暴分明使从宙斯那里吹来吓唬我的。我的神圣的母亲啊，推动那阳光普照的天空啊，你们看见我要遭受什么样的迫害啊！

在悲剧的最后，普罗米修斯在雷电中小时，歌队也跟着不见了。

普罗米修斯并不是孤独的。

 

 

上一篇

下一篇